[内容提要]本文在分析科学技术进步对人类社会积极和消极影响的基础上，讨论了当前国际科学教育存在的问题。作者认为，科学能够带给人类强大的智力和精神力量，科学是社会进步和世界和平的基础，全人类应以极大的热情推动科学教育的发展。

大约一年以前，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与创价学会主席池田大作访问香港中文大学，接受该校授予的名誉博士学位。这是对他们在社会和文化上所作的巨大贡献的肯定。我是其中一个欣赏他们成就的在场听众。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一年后的今天，我有机会在新加坡为创价学会作首场演讲。此演讲代表我们这一时代的崇高理想和殷切期望。

科学技术的进步及其对生活的影响

我的演讲题目是“科学教育的智能和道德力量”。首先让我们来探索这个题目的基本含义：科学的本质，以及科学所带来的一切。过去五十年科技发展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可以说，科技发展在过去五十年的成绩，超过了人类文明自开始以来所积累的所有成果。的确，现代科技对人类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

“1969年7月太空人首次在月球上行走”；

“一些科学家创立的理论认为：在地球的早期大气层中，闪电激活了某些化学反应，生命从此起源”；

“抗生素摧毁葡萄球菌的细胞膜，使细胞内物质溢出从而杀死细菌”；

“克隆，这种可以用来产生某种植物或动物基因副本的技术，已经变成了生物学和资源保护的有效手段”；

“化学能够解释DNA为什么能够在细胞分裂期进行精确的自我复制。双螺旋结构的两条链分离开来，我们可以看到每一条链是由具有四类核苷酸的单元组成的”；

“Francis Crick和James Watson用他们的机械模型向世人展示DNA分子的结构，以此来探索生命的基因密码形式”；

“与光子在光纤维中的移动速度相比，电子在导线中的运动是非常缓慢的。即使通过很长的距离，光纤维也有近乎完整的内部光反射率，所以用这种方式传播的信息会将损失降至最低”；

“通过开发利用相邻光子的能量（光量子精确地存在于一个集群中），激光可在很小的空间内聚集惊人的能量”；

“ENAC含有一万八千个真空管，上百万的焊接部件，以及七万个电阻器。它需要十六万瓦特的电力。它的计算能力远远落后于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生产的掌上电脑，掌上电脑重量只有七个盎司，由两节AAA电池供能，并具有两兆字节的记忆能力”；

“若将细胞放置在一个强磁场中，水分子中的氢原子会自动将其微小的磁极与外界的排成一线。当它们返回其原始状态时，其翻转过程可被MRI扫描仪探测到，并产生该过程的图像”；

“使用FMRI仪器可研究脑部的功能和人类的学习过程”；

“量子力学的研究得到持续发展。”

只要看看摆在眼前的这些画面就足以向我们展示出科学是如何影响人类生活各个方面的——我们的成长、健康、学习、起居、政治、人际关系以及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科学的进步提高了人类的力量。随着科学以更快的速度，向更深和更广的领域发展，我们可以自由地探索三维空间的一切问题，甚至步入所谓四维空间的领域。我们不但能制造机器人，甚至正进行复制人类的研究。

然而，这些景象的另一面，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公元1999年，北大西洋的雀鸟全身被油脂覆盖而死亡”。

“公元2000年9月21日，台湾台中发生大地震”。

“公元2000年，马尼拉受到致命炸弹袭击”。

“公元2000年，巴西滥伐森林问题严重”。

“统计资料：2000年，滥伐森林最严重的国家——巴西、印度尼西亚、玻利维亚、墨西哥、委内瑞拉及马来西亚”。

“统计资料：2000年，工业灾难——化学爆炸，气体爆炸，原油爆炸，工厂火灾，炸药问题，列车相撞，灌木火灾等”。

“统计资料：2000年，死亡与疾病——肺结核，疟疾以及爱滋病”。

“统计资料：2000年，人口寿命最低的国家——塞拉利昂、马拉维、卢旺达，全体居民的寿命均低于40岁”。

“统计资料：2000年和2015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印度、美国、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

“2001年，美国纽约曼哈顿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塔被炸毁”。

“2001年，阿富汗出现难民潮”。

“2001年，西非大饥荒”。

“2001年，世纪瘟疫——爱滋病，正夺走生活在撒哈拉南部的非洲居民的生命，吞噬着家庭、社区和希望。迄今为止已有一千几百万人死亡，以后至少有二千五百万人被此病魔夺去生命”。

我希望，这些阴暗面不会完全遮盖我们先前看到的美丽画面。但现实情况是，尽管我们在科学发现和技术创新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绩，我们仍得继续忍受由人类直接或间接造成的战争、疾病、自然灾害和各种灾难所带来的痛苦：

（1）有时候，科学技术的错用和滥用会产生新的问题。

（2）但某些问题，由于我们未能利用可及的科学技术，因而仍未得到解决。

（3）另外一些问题，则由于我们了解不深，至今尚未得到解决。

以下，不按次序地提供了三个真相：

1、我们应更加努力地进行科学探索和研究，以获取更多有用的知识。

2、就道德角度而言，科学知识是中立的；它在带来有益效应的同时也会产生破坏效应。其道德尺度是由控制和使用科学技术的人所决定的。使用者的目的、过失或无知都可能成为影响结果的因素。

3、关于科学知识：假若科学用于启蒙以外的地方从而能为人类谋求福利的话，那么它必须用在解决人类当前的问题上。从以上的诸多启示中，我们归结出一点：大部分潜在的科学用户缺乏对科学知识的接触和掌握。例如，成千上万的爱滋病患者，是由于他们不懂如何保护自身免受疾病困扰而被感染的。

因此，科学教育在这里会发挥重大作用。科学教育就是，透过对科学知识的讲授与学习，为科学发展提供方向；阐明科学的含义，帮助人类以有成效和建设性的方式学习和应用科学知识。实际上，没有一个现代国家会质疑科学教育的重要性。科学教育已被视为实现现代化和进行国际对比的一种方法，而学校中的科学课程通常是按财政预算的先后次序安排的。这在我们所称的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中已成为事实，亚洲国家也不例外。

对科学的无知和半无知

令人遗憾的是，科学教育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努力之后，仍未能为那些学习科学知识和使用科学技能的人提供正确的教育方向。以它目前的形式，科学教育未能有效地将科学知识传递给大多数人。大部分与科学相关的理念和方法，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依然是陌生的。他们理所当然地继续成为宣传偏见、暴力以及诸如吸毒等危害健康的习惯的牺牲品。然而，他们却是那些需要在开明与和平的新世纪中，肩负起建立一个富裕、整洁、和谐与健康的全球社区的生力军。

究竟大多数社会都重视的科学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呢？答案看来在于推进科学教育的方式有问题，其结果是：对科学教育的重视程度越高，其偏离正确的轨道越远。这种错误在于过分强调如何在科学、数学测试与考试中取得高分。学习科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获得科学知识、方法以及明了科学的重要性，而这一点恰恰被忽略了。

今天，无论在香港、东京抑或芝加哥，一个学生在科学和数学考试中取得高分，就被认为是一个好学生。而学生平均分越高的学校，也理所当然被公认为是一所好学校。一个学区的学生取得的平均测试成绩越高，则该学区就会被视为优良学区。在美国，学校的校刊会强调学生的学习能力测试结果，尤其在科学和数学方面。而在香港，学校的校刊会强调他们的学生在公开考试中取得了多少“特优”等级。为了将学生培养成考试高手，教师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为求达到目的，他们不加选择地采用了密集强化训练、强化记忆，对学生进行奖罚手段。越来越多的补充练习和答题技巧被引入训练课程中。在此类培训过程中，那些重复的、支离的信息和琐碎的技巧方法与全面掌握科学知识之间的关系，显然被认为是等同的，从这种科学教育对学生实际生活的影响来看，其功效一点也不显著，因为，他们继续以其行为来否定科学。

类似的情况可以在很多国家和地区发现。考试分数、考试等级或百分比等级经常被用来作为衡量教育成果的方法，就好像教育是某种游戏似的，高分者就成了英雄。如学校证书、剑桥PASAT、SAT、TOEFL、MAT、LSAT，以及在研究生阶段的GRE考试等等，让人又爱又恨。事实上，世界各地的很多组织已进行过系统的研究，对来自不同国家的（如美国、瑞典等）学生在科学和教学所取得的考试成绩进行比较。若某国学生在相关比较中排名下滑，则会引起该国政府极大的恐慌。

今日，为求取得更高的考分，更多的行政指令、督导和训练强加到学校上。为了使学校的科学成绩看起来更高，能力稍差的学生被分别归类。他们不被鼓励去学科学科目，而只好选择其他学科做为替代（如美国的综合学校）。他们或者会被送入所谓的文科组别中，而科学组就留给好学生（如香港的学校分组制度）。因为，只有进入科学组的学生才被允许参加有关考试，学校取得更高科学分数的机会就大大提高了。由于学校渴求在科学教育成果中树立良好形象，从而使很多学生间接丧失了学习科学知识的机会。

我希望这个现象不是全球一致的，但它的确非常普遍。这解释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科学仍然处于无知或半无知状态：他们没有正确地学习科学，或者根本就没有机会学习科学。

科学教育的智能与道德力量

我所讲的可能会给诸位留下这样的印象：对科学的无知是我们所不愿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应受一定程度的科学教育。事实确实如此，不论是从个人角度还是从社会角度来看，每个人都应具有一定的科学知识，尽管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科学家。学习科学可以使我们接受高深教育。透过科学，我们可以更清楚地了解人类本身作为生物和社会的存在价值——我们的生命、成长、潜能和局限，我们的人种以及我们的社会价值。科学可以使我们认识自然：物质的运动以及一切生物。它教导我们关注物质的存在。它要求我们在探索和思考时尊重事实。它唤起我们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提出疑问并予以解释。它使我们能够掌握调查、归纳、演绎和概括的科学方法。最重要的是，通过学习科学，我们将理解万物变化的过程，观察事物的因果关系。凭借这些学习经验，我们可以从容处理生物学、物理学、化学以及数学等学科的问题；我们将会变得更加客观、更善于思考、更富有耐性和包容精神，并且更加理智。我们将会有能力避开偏见和歧视，能够区分真理和谬误，以及判断是非。我们将更加有智慧，道德将更加高尚。

所以，如果能正确学习科学（系统的和勤于思考的），科学将带给我们更强大的智力和精神力量。

从科学讲授和学习中产生的智能力量，在科学探索过程中不断得到论证：它开始于对问题的准确定位、定义、验证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后将问题解决。接着，再作进一步的研究。在科学领域中，问题是在知识和证据的支持下得到直接解决的。结论可以接受任何验证，所以，它是智慧的和强有力的。

从科学讲授和学习中获得的道德力量，是基于因果关系的知识，并透过判断和决策过程中显示出来的。科学探索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什么样的原因可以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选择最为有效、最令人满意的方法。科学要求我们做出消息灵通的、理性的选择。因此，科学是道德的和强有力的。

科学——社会进步和世界和平的基础

从前有一群盲人。他们遇到一头大象，想知道大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围住了大象，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仔细地触摸这个庞然大物。每个人都确信自己直接触摸到的就是真实的大象，并因此而坚信自己对大象的认识是绝对不会错的。盲人甲，摸到了大象的一条腿，因而推断大象长得像笔直的树干。盲人乙，摸到了大象的一只耳朵，据此认为大象长得像一片莲花叶子。盲人丙，触摸到大象的鼻子，随之坚信这个动物像一条大蛇。盲人丁，碰到了大象的腹部，因此断言大象如一堵墙。每个盲人都相信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不停地争吵，就大象的长相达不成一致的意见。造成盲人间无休止争吵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试图从自认为很优越、而实际却非常狭隘的角度来揭示大象的整体形态。他们用来探询知识的方法是不完整的，也是不充分的，但却没有一人认识到这点。实际上，在当今世界，涉及不同的政治立场、文化习俗、思想派系以及宗教倾向之间的诸多不同意见、争论、误解和冲突，与那些盲人间的困惑不能不说是非常相似的。

科学的知识和态度赋予人们将问题看得更准确和清晰的能力。如果所有的盲人突然复明，情况又会是什么样呢？如果他们不仅能触摸，还可以观察和研究大象的各部分以及整体的话，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真正地认识大象的大小、外形、颜色以及动作。很快他们就会停止有关大象外貌的争论，因为他们全都拥有关于大象的可靠信息。通过对事实的研究，他们将会达成一个即使不是一致，也会是相近似的结论。当然，这些盲人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并不是由他们的年龄、种族、语言或信仰所造成的,而是由于缺乏科学的知识和态度所造成的。

接受科学教育、获得科学素养就好比获得了理解、收集证据以及观察人类生活历程中因果关系的能力。科学教育扩展了我们的知识、给予我们正确思考和判断的能力。科学教育是促进人类理解和社会进步的最有希望的道路。

也许有人会问：我是否在宣扬科学万能？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正如科学家们自己所知道的那样，科学并不是某种一成不变和绝对的东西。科学是一种不断向前发展的探索、积累、验证、修订、提炼和进一步试验的过程。

科学代表着一种人类追求真理、探索广阔无边的人类经历的活动。我们应该记住传统艺术与科学是密不可分的。在西方的学术传统中，自然科学和数学是自由艺术的必要组成部分，而解放我们的思想、释放我们的智慧和精神力量的正是艺术。在儒家传统中，对所有学生进行博雅教育的六艺，包含以数学、科学、体育和人文科学开展的智力教育和道德教育两个方面的内容。艺术包含科学，所以用艺术的形式来诠释科学是合乎逻辑的。从科学的本质来看，它涵盖了智力的和道德的力量，因此科学可被称之为“迹象伦理学”。

科学和科学教育具有智力和道德的潜在能力，对于由多个种族和多种文化组成的现代人类社会来说，确实是至关重要的。我们需要以一种更加开明、反思和人性化的方式来对科学进行传授和学习。我们需要激活科学的智力和道德功能，同样，我们需把年轻一代培养成更有理性、更有进取精神、胸襟更广阔的一代新人。我想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供大家参考：

1、让所有学校的所有学生都有机会学习科学；

2、我们需要为在学习科学课程时落后于同辈的那些学生设计一种科学基本素养课程。

3、随着作为教育目的的科学智力技能和道德关联的提升，科教课程的设计不但要更加精确、更富有选择性，而且应更具有功能性和深远的含义。

4、鼓励学生在各种考试和测试中取得好成绩，但同时更应引导他们在进行科学学习中树立更高的理想和目标。深思熟虑和实验调查是令人兴奋的，它可使我们取得巨大的成就并体验探索的乐趣。

5、提高教师水平，改进课本和其他辅助材料，使其与科学教育的新方法保持一致。

我们应努力实现上述的目标吗？我们应将科学变为建设人类社会和文化的力量吗？如果答案是正面的话，现在就要开始明确增强科学教育以及有关科学智力和道德力量的工作。我们不可能再花费五十年来等待科教领袖的诞生。如果我们确信这个理念的话，就应马上从自己院校开始，努力奋斗以求梦想成真。